他是剛退伍的年輕人,正要開始人生另一段新旅程,準備大
這天他跟朋友喝完酒,騎摩托車,昏昏沈沈,撞到卡車,反
如果不是這樣,他當場就燒死了。
人的際遇是很奇妙的,那個洗車的人早不洗晚不洗,偏偏就
腦出血,大腿骨折,全身百分之三十七的三度燒傷。他先在
媽媽聽了之後面無表情,從一種悲傷中沉默下去。
有肺水腫的併發症,骨科也開刀,還好傷口沒有感染。
雖然傷口沒有感染,全身百分之三十七的三度燒傷還是太嚴
一般說來,一度是像太陽曬傷那種,會脫皮,不會有水泡;
二度又有分淺G度和深二度:有水泡,上皮層以及部分真皮
三度是上皮層、真皮層都壞死。
媽媽告訴我:「鄭醫師,你知道嗎?我兒子很喜歡當義工,
「他是個好人。」
「我知道,但好人不一定會有好運。」
該我沉默了,好像被一道閃電擊中後的沉默。
媽媽又說:「他很喜歡服務別人,他是個好兒子。」
我輕聲回應:「妳是個好媽媽。」
從此這位媽媽每天到燒燙傷中心門口守候,原來她把工作辭
我不知道她去哪搬來一張小桌子和椅子,燒燙傷中心一天只
「他今天怎樣?」媽媽問。
「危險。」
我從開刀房出來,一定會經過那條路,沒別的路。
每天碰到這位媽媽。每天看著媽媽期待的眼神,我告訴她:
「機率多大?」
「百分之十會活。」
「百分之十會活?你怎麼不說百分之九十會死?」
「之前,有跟他類似的病人都好了,所以,我想,他還是有
「別再安慰我了,除非你也經歷過不知自己的孩子是否能活
我不再說話。
媽媽從此依然每天坐在燒燙傷中心門口等我,她有時好像在
「還是很危險」、「還在昏迷」、「差不多」、「再觀察」
一大早就坐在那裡,一直等我,我幾乎每天進開刀房,所以
那怕這些話是讓她失望的話,她還是安心,因為她一直抱著
兒子昏迷十二天後,忽然醒過來。之前昏迷的時候,換藥還
他腦部嚴重受創,百分之九十以上救不活,但他是從昏迷之
燒燙傷疤痕對外觀影響很大,要用心處理。我的工作不只是
我告訴媽媽,兒子醒了。媽媽沒有特別高興,但是她的表情
媽媽問:「現在呢?」
「妳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來。」
「就這樣?」
「對,就這樣。」我頓了頓,「但並不容易。」
「是不容易。」
媽媽沒有回家,還是坐在燒燙傷中心門口等,每天都在同一
我還是每次回答「這星期三植皮」、「還好」、「這星期四
補皮是一次補一些,因為不能一下子取一大塊皮,手術時間
這天早上我要上第一台刀,經過長走廊,一轉角,忽然發現
只見她走到燒燙傷中心門口,先放下椅子,再放下桌子。
那桌子是折疊的,她左手扶著桌子下緣,右手抓著桌子上邊
從袋子裡拿出好大一本很厚的電話簿,拿起筆,好像在寫什
我被這個畫面釘在原地。
這個媽媽寫字的畫面我已經看過無數次,但沒有一次這麼感
她就這樣端坐著,坐得很挺、很直,手裡的筆一直動一直動
那樣凝神、專注,我眼裡僅剩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個媽
我還是離開了,進了開刀房。直到中午我開完刀,走出來,
媽媽立刻問我:「今天怎樣?」
「我剛開完刀,還沒去看。」
媽媽點點頭,不說一句話,雖然神情略顯疲憊,但梳理整齊
我回想起這個媽媽自從兒子住進燒燙傷病房,每天天搬桌子
我忍不住說:「真是難為妳了,受這樣的煎熬。」
「這就是當媽媽的過程,一輩子都得對無法預料的事充滿信
真了不起!我打從心底敬佩,又問:「妳的信心從哪裡來?
她不說話。
我看著桌上的紙筆,問她:「我可不可以看看妳在寫什麼?
她微一點頭,我拿起桌上一張張的紙,原來那不是電話簿,
假使興害意推落大火坑 念彼觀音力火坑變成池
或漂流巨海龍魚諸鬼難 念彼觀音力波浪不能沒
或在須彌峰為人所推墮 念彼觀音力如日虛空住
或被惡人逐墮落金剛山 念彼觀音力不能損一毛
或值怨賊繞各執刀加害 念彼觀音力咸即起慈心
或遭王難苦臨刑欲壽終 念彼觀音力刀尋段段壞
或囚禁枷鎖手足被鈕械 念彼觀音力釋然得解脫
咒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 念彼觀音力還著於本人
或遇惡羅剎毒龍諸鬼等 念彼觀音力時悉不敢害
若惡獸圍繞利牙爪可怖 念彼觀音力疾走無邊方
蚖蛇及蝮蝎氣毒煙火然 念彼觀音力尋聲自迴去
雲雷鼓掣電降雹澍大雨 念彼觀音力應時得消散
我在震撼中不能言語。
媽媽說:「我小時候,我阿嬤每晚都會點一枝香,然後唸一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千千萬萬枝香被燃起。其實,
於是人們還是不斷祈求,一生之中一直在燃起希望、希望破
我微感悵然,問媽媽:「妳祈求什麼?」
「力量。」
我以為她的意思是說,祈求重傷的兒子充滿力量,活著走出
但是媽媽摸著小女孩的頭,卻說:「這是我女兒,當初我兒
「妳放心,妳兒子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媽媽聽到我這麼說,這些日子以來的擔心、害怕、守候、祈
小女孩睜大眼睛,抬頭看著媽媽,右手拉著媽媽的衣角,輕
媽媽伸手抹了抹臉,回答:「媽媽沒有哭,只是有點難過。
「妳為什麼難過?」
「因為當媽媽的有時候就是會這樣。」
不久後他出院了,偶爾在醫院碰到他,他又恢復以前壯碩結
我問:「你怎麼在這裡?」
「好久沒來給你看,讓你看看我啊!我現在好很多。」
這肯定是醫生最想聽到的一句話。
把一個昏迷的垂死病人醫到會站著跟你說謝謝,那種感覺是
我入行學到的第一件事:任何人都可能在任何時候得到任何
我們醫生被人視為金字塔頂端的人,被問「上面空氣好嗎?
但是,我每天都被提醒自己有多渺小,不管是病人,還是病
我們每天都經歷許多足以改變人生的瑣碎事物,沒人會知道
或許我們不知道這些事發生的用意何在,但總有一天我們會
這個媽媽後來到醫院跟我說,兒子要結婚了,特地來邀請我
那天晚上,我坐在遠遠的角落,靜靜看著全村歡欣慶祝,慶
他跟我說過,時間太寶貴了,所以要花在你愛的人事物上面
他是海軍陸戰隊退伍,身上有些特種訓練留下的疤痕,他自
我眼中看著杯觥交錯的熱鬧情景,耳邊傳來陣陣敬酒祝賀之
我們用的是最精密的儀器,得到最精準的數據,再加上個人
以這個年輕人來說,他運氣好,竟然可以在發生重大意外之
我每天都在醫院,看到那麼多病人,一個人只要生一場病、
「鄭醫師,謝謝你!」
媽媽親切的招呼把我從深刻的思慮中喚回來,她知道我不喝
兩人齊向我道謝。
我滿臉笑意,大聲說「乾杯吧!」端起果汁,一飲而盡,終
以上轉貼欣賞~
在餐桌上邊吃早餐,邊看此文,今天會是個充滿希望的ㄧ天。
謝謝子葦的分享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