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善意不必說出來

2012051418:05
 
文/葛閃

 那個冬日,鵝毛般的雪花直到深夜還兀自下個不停。整個世界,都披上了白色的外衣。冷意,更是侵入了每一個人的骨子裏。

 母親招呼完最後一批前來吃火鍋的顧客,就喊上我和姐姐一起,忙裏忙外地收拾桌子上的殘餘,準備打烊關門。母親說,這麽冷的天氣,這麽晚的時間,怕不會再有人來吃火鍋了。

 正說到這裏,門外突然刮來一陣刺骨的寒風,兩個“雪人”闖了進來。我們定睛一看,兩個“雪人”一高一矮,明顯是一對父子。這麽冷的冬天裏,男人的衣著竟還是頗顯淡薄,臉色鐵青,雙手一邊不斷地互相搓著。孩子很小,約莫七八歲,他身上的衣裝倒還算是厚實,小臉通紅,雙眼滴溜溜地在鋪子的每一個角落裏搜尋著。

 男人作了一個深呼吸,半晌,才小聲問母親:“最便宜的火鍋得多少錢?” 
     
母親笑了笑,說:“十五塊。” 

 “十五塊?”男人用手摸了摸鼻子,又俯下身子小聲問兒子,“十五塊,吃不?” 
   
 孩子想都沒想,趕緊點了點頭。或許,他的父親是第一次請他吃火鍋吧,以致他根本沒有考慮十五塊對於這個衣著寒酸得父親來說是什麽概念。 
   
 母親走上前去,用手撫摸著孩子通紅的臉龐,眼神裏滿是疼愛。我們知道,母親又要大發善心了。母親一向心善,經常“以貌取人”,對那些偶爾光顧且衣著並不光鮮的人以零利潤做他們的生意。母親還常說,與人爲善,自己也心安。自然,她的善念在眼前的這對父子身上也不會改變。

 果然,母親擡眼望向男人說:“這樣吧,我們忙到現在,也還沒顧得上吃晚飯,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大家湊合著一起吃,就收你五元錢!你看這樣好嗎?"
   
 男人的臉上驀地現出喜色,把頭點得如雞啄米般,孩子也高興得蹦了起來。儘管我們知道母親心存憐憫,但也沒想到她竟只收了他五元錢。五元錢,真的是太少了。

 男人和孩子一定是從未吃過火鍋,所以吃起來很有點狼吞虎嚥的姿態。母親邊不停勸他們別噎著,邊讓我從廚房間裏再上一些配菜,以便隨時往滾熱的火鍋湯裏添加。

 我剛將配菜端上桌子,男人就將配菜中的肉脯丸夾了幾個到孩子的面前,而孩子,亦連忙將肉脯丸塞進了嘴裏。我驚得“呀”地一聲叫了出口,母親忙用手在桌子下狠狠地捏了我一下,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說話。

我不明白,那肉脯丸明明沒下鍋,雖然吃在口中並無太大異味,但也萬萬沒有這種吃法的,母親卻爲何阻止我說出口來?我一爲眼前的這個男人的“土”而感到好笑,又爲母親的這種做法而感到疑惑。此時,對面的男人似乎也覺出異樣,停下筷子,問,怎麽了。

 然而,更讓我吃驚的一幕又出現了。母親笑了一笑,! 說,沒事,繼續吃!說完,母親竟然也夾了幾個沒下鍋的肉脯丸,且放進了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了起來。我再度想張口,但又再度被母親暗暗阻止住了。我和姐姐一氣,離開了飯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我們終於聽到男人吃完,即將要走的聲音。透過門縫,我看到母親收了男人的5元錢,一直將他和孩子送到門外,看著他們離去才關上門,且來到了我們的房間。

 我心裏有氣,便問母親:“沒賺錢也便罷了,幹嘛還要陪他一起吃那些根本就不宜入口的東西?” 

 母親說:“難道你們沒看出?其實,這對父子明顯是從鄉下來的,也許,他們根本就沒吃過火鍋。如果我任由你驚叫出口,任由你說出真相,那豈不是刺傷了他的自尊心?”母親歎了一口氣,“每一個人,都是有尊嚴的,哪怕是再窮的人!” 
      
我們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母親的一番苦心。姐姐又說:“你這樣心善,與其收他們五元錢,還不如免費請他們吃一頓呢! 。” 

  “不收錢,那豈不將同情演變成了施捨?”母親笑笑,“有一些善意,還是不說出來爲好。”

 我和姐姐都沒想到,文化不多的母親,竟會如此體貼且小心翼翼地呵護了一個人的尊嚴。但我們知道,如果有朝一日男人明白這件事的原委,就會知道,那個寒冷的晚上,母親不僅用善良的心溫暖了他的身體,更溫暖了他的心。而我們,更從母親的身上明白,有一種善意不必、更不能說出來。

 《潤文摘》08年第8期原創稿     責任編輯: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