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醫生變成病人
陳韻琳
電影「再生之旅」說的是一個名醫生,有朝一日因癌症從醫生變成病患的故事。
這個醫生不是壞人,只是從未經歷病痛死亡的威脅,對病患缺乏同理心。
電影一開始,他就在手術房救了一個跳樓自殺的年輕人,他邊作手術邊放醫療團隊都喜歡的一首喧鬧的歌,手術成功後,戲謔說,下次自殺要選高一點的地方跳,比較容易成功。
這個醫生知名度高,醫療技術好,團隊領導也很強,是個很成功的人,
當然,這麼成功的人都是很忙的,他的妻子孩子是被他嚴重忽略了。
這個成功的醫生一直有咳嗽的問題,但他只願找看著他長大的小醫院的醫生看病,
老醫生將之診治為感冒不以為意,直到跟太太聊天不小心咳嗽竟吐出血來,
才終於決定去找自己擔綱服務的大醫院的同僚診治。
當然,大家立即為他安排專科最強的醫生,是個女性,而且長的很漂亮,
一開始他的醫療團隊還戲謔玩笑,彷彿漂亮的女生醫術不可能多高明似的。
但這女醫生檢查從頭到尾不苟言笑極其專業,不多時便用很冷很酷的聲音說:「你得了癌症。」
電影從這裡開始,醫生的角色顛倒成病患,他開始要從病患的角度審視他再熟悉不過的醫院。
他看到很多問題,包括官僚、太過規則化導致缺乏溫情、誤診後怕官司因此醫生間官官相護,
他看到這麼多問題,都是只有身為病患才知曉箇中苦情,身為醫生,是永遠不可能知道的。
儘管如此,這個醫生最大的困擾,還是他向來身居強者角色,無法接受自己轉變成為弱者,
他不僅要求自己仍是醫療團隊成員,不肯讓同事代勞操刀,甚至面對醫院種種不合理,
他都以強者姿態發脾氣。
但是他的病情比他想像中難纏的多,雖然癌細胞沒有轉移,但是卻無法避免的必須開刀。
他幾度心情大起大落,徘徊於生死之際,這種大起大落的軟弱,他無法跟太太講,
因為他太習慣在妻兒面前是無所不能的強者姿態,所以這段時間,他最好的、無所不談的朋友,
竟然是另一個因誤診、已達腦癌末期的女性朋友。他的妻子完全不知道他心理的狀況,
也不知如何幫助他,只好繼續過她舊有的生活,而他,在心情脆弱時發現太太仍照常過日子,
卻又會沮喪憤怒。他們夫婦的關係大受影響。當他妻子終於發現每當他有需要時,尋找幫助卻不是找她,
非常的受傷害。她感覺自己已婚,卻比任何人都孤單。
歷經病情起伏的波折、歷經身為一個病患的心路歷程後,男主角作了兩個過去身為專業名醫,
不可能做的事。
其一是,男主角終於決定轉診,他不要讓那個專業而冷漠的女醫生開刀,
他轉而跟醫院中一個已被眾醫生排擠的醫生求診。這個醫生被排擠,
是因為他知道某個病患是因為醫院醫生誤診導致終生失去語言能力的,醫院需要負責任,
他替病患設想,不肯官官相護,要幫病患打官司。
其實這也是男主角一大轉變,原本他也是排擠這個醫生的一份子,但是只有在他也成為病患,
才知道站在病患立場想事情,對病患而言是多重要、多值得信賴的事。
專業而強勢的女醫生憤怒的把病歷表丟給他,說:「那你就去轉診吧。」
男主角跟她說:「總有一天,妳也會生病,妳也會需要求助。」
他作的第二個決定是,不替他醫療團隊裡的同事作證。因為他看到那失去語言能力的男人的痛苦––
也只有當他成為弱勢,他才知道失能之苦––他偷偷的去調閱病歷,結果發現那個病患,
的的確確是被他團隊同僚因醫療失誤而害了終生。這更是個偉大的決定。
因為他這同僚一直支持著他抗癌的過程,給了他很多友愛。
當然他的朋友一定會因為他的決定很失望很受傷害的。
最後,他在他自己選定的醫生手中開刀,他團隊同僚們輔助開刀過程,
其中一個死也不肯唱歌的女助手,還為他唱歌打氣。手術圓滿成功了。
男主角病癒後,再度從弱勢變成強勢,他又操刀成為最專業的醫生了。
但他從此改了習慣,他開刀時不再放自己喜歡的歌,而是放病人喜歡聽的歌;
他不再喧鬧,他開刀過程慎重而莊嚴;手術成功後他不是志得意滿高興慶祝,
而是去撫摸仍麻醉昏迷的病患的頭,跟他輕聲說話。
他教去醫院實習的見習生的第一堂課,就是讓他們穿上病患的住院衣服,讓他們變成病患。
他說:「如果你沒有做過經歷過病患的痛苦與軟弱,你不可能是好醫生。」
這部電影我最喜歡的,是強者轉為弱者的心理刻畫。男主角是強者,他妻兒與病患是弱者;
有朝一日,他成為弱者,在他面前的強者是個專業強勢冷酷的女醫生。男主角無法轉換這種角色關係,
導致他把心情依賴進生命垂危的癌症末期女病患,這個女病患在醫院與醫生眼中是徹底的弱勢,
但是她經歷病情起伏看透死生後,她成為電影中最強的強者。
她幫助了男主角,並且死前留遺言給男主角,叫他學會伸開雙手向人求助,
只有這樣,他才會克服他跟妻兒之間的疏離關係。
電影中對於病患的無望,亟需醫生的溫情安慰也表達的很好。
電影首尾都是男主角在開刀房,但是因著曾經在死生之際掙扎,他對病患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態度。
原本他也向專業強勢的女醫生一樣,很專業的宣告「你得了癌症!」,
唯有當他自己被宣告時,他才知道,多一點同情溫暖,對病患而言是多麼重要的事。這場癌病,的確讓這醫生經歷一場再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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