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失去彼此,卻老在刺傷對方 ──Tammy與母親

2012123018:31
 

我的命運,在我還沒出生之前,就註定了。 

在母親的期盼中,我誕生到這世上。

母親,是我生命的源頭,沒有她,就沒有我。
 

可是,要我談誰都好,一講到母親

這個我一生最親的人,卻很難說出口。
 

母親是家裡的么女,外公在她小學時就過世了,

她跟大哥、大姊相差大約二十歲,

除了跟小舅舅比較親之外,

從小就一直過著孤單且獨立的生活。 


年輕時,在家鄉經歷了一段沒有結果的曲折戀情後

傷心的她在不到二十歲時,決定離開家鄉,出外生活。
 

沒有一技之長的她到了台北

找到了一份在外國軍人家裡當保母的工作。

午後坐在一旁看著那些金髮碧眼、
 
天真可愛的小孩嬉戲玩耍,

是她每天最大的快樂。
 

當時,正值越戰期間,大批美軍駐紮在台灣。

對我母親來說

她在離開家鄉、離開自小熟悉的生活環境後,

第一次見識到有這麼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物資充裕,人們不愁吃穿,

生活井然有序,家裡打掃得窗明几淨

男人對待女人彬彬有禮,假日大家會一起出遊,

上山下海,充滿了歡樂的家庭氣氛。

跟雇主一起生活的日子,像極了好萊塢電影的情節

尤其是男人對女性的呵護與尊重,是她從未見過的。
 

在未經世事的少女心中

深深體會到這個世界和自己過去所經歷的生活是如此的不同。

在涉世未深的母親眼中,這裡彷彿天堂,

如此明亮豐盛美好。

人間竟然存在這麼幸福美滿的生活。
 

因為媽媽想生個洋娃娃,

所以,我誕生了 


這樣的畫面,不但讓她對這世界有了美好的憧憬,

也讓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生一個「洋娃娃」。
 

她想要透過這個「洋娃娃」

來象徵這個世界帶給她的人生改變,

還有生活裡最渴望擁有的美好部分。

有了這個「洋娃娃」

她相信自己能將這個美好世界留存在她的生命裡,

娃娃將永遠屬於她、陪伴她,

而她也將會一輩子疼惜、鍾愛這個洋娃娃。 


這個「洋娃娃」,就是我。

一九六三年,

我就在母親美好的期待中,來到這世界。
 

在我誕生之後,母親獨力扶養我,

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了我。


在那個年代,未婚生子,是很不得了的事情,

更何況她生的是一個從外貌一看,

便知與眾不同的混血兒。
 

小時候,我沒主動問過太多關於她與父親的事情,

因為怕她傷心。
 

我只知道,她是在當保母的美籍將軍家裡認識父親的,

父親個性很好,文質彬彬,進退有宜,是個紳士,

年紀也比她輕個好幾歲。 


母親認識他時,就知道他只是個過客,

只會在台灣待個幾年,但是在他們交往兩三年後,

母親還是決定要與他一起擁有一個新生命。


母親始終沒有忘情於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洋娃娃,

對她來說,那似乎才是能掌控的幸福。 


然而,是命運的作弄吧,

當父親知道有我的存在時,人已遠在越南。


這段期間,父親與母親只有靠書信往來。

直到我出生之後,父親還從遠方寄了錢來給母親,

他知道母親手頭並不寬裕

要靠自己養大一個孩子並不容易。
 

在父親回到美國之後,母親也曾將我的照片寄給他。

可是,不知怎麼一回事,

突然間,父親就此音訊杳然

不只金錢的支援斷了,甚至連隻字片語也不再捎來。
 

當時,母親也曾竭盡所能,多方奔走,想要聯絡上他。
 

然而,兩人之間隔了一整片太平洋,人海茫茫,

那些努力,有如用小石頭填海一般,

焦急的母親動用所有可能的關係,仍是一無所獲。
 

最後,只留我與母親兩人,

在不知何時才有結果的等待中,相依為命。

我扎扎實實成了屬於她個人擁有的洋娃娃。
 

面對媽媽的挑剔,我無處可逃 


回想起與母親兩人相處的日子

很奇特的,有那麼長久的時間,

只有我們兩個一起處在同一個屋簷下,

但是,那些記憶卻那樣模糊。
 

媽媽,讓我感覺那麼遙遠。
 

在生活上

我印象最強烈的就是母親的個性很拗、很固執,

自尊心很強,總要我順著她的意思。
 

在家裡,東西要怎麼使用、放在哪裡,

全都要一一照她的方式安排

一旦沒順她的意,她就會跟在後頭一直叨念個不停。

住在沒有隔間的套房裡,

面對母親的挑剔,我無處可逃。
 

即使只是烤個麵包,她都會找出各種理由

說我什麼事都做不好,只會弄得四處髒亂。
 

記得我二十多歲時,都已經出社會工作了

吃飯時還什麼都不用做,像個大小姐般晾在一旁,

連飯都是媽媽盛好拿給我

讓來家裡作客的阿姨驚訝萬分。

媽媽的說法卻是:

要是讓我來盛飯,一定會把飯粒撒得滿地,

到時她整理起來會更麻煩。
 

長久以來

母親就是這樣一手掌管我生活上的大小細節

只要我一動手,不照她的方法或步驟,

就一定會惹她不滿。

與其看到她的不悅,我乾脆什麼都不做

反正,做與不做,到頭來都是一頓數落。


也許是母親年紀很輕時就出外生活

一個人的日子過慣了,對東西要怎麼用、怎麼放

很有自己的想法。她覺得我既然是她唯一的孩子,

就應該聽她的指示,凡事都要照她的方式來。


這的確也是沒有人會跟她爭辯的事實。 

就這樣,我的一舉一動隨時等著被糾正

她的一雙眼睛總是在背後盯著我,

連講個電話也要在旁邊聽著,

隨時提醒我該如何應對。


彷彿我連呼氣、吐氣,都要照著她的節奏。

母親的愛,

有很大一部分就是透過這種擔心與掌控展現出來。
 

隨著年齡的增長,

我開始發展出一套應對的方式──

以沉默表達我的不滿與不屑。

我曾經開玩笑的說:

「媽,你應該去當警察,那個工作你一定會很稱職。」
 

身為母親的女兒,

我的自尊心也很強,到了青少年時期

有時忍受不了這樣叨念,我也會回嘴。


母親聽了,總是很傷心

說我忤逆她、不孝順、不愛她。

甚至有一次,她生氣起來還曾對我說:

「你還不聽話,只有我要你

這世界上除了我根本沒有人要你,

你還不知感恩,還頂嘴!」
 

我聽了好刺耳。

對媽媽來說,她覺得她只是在指正我、訓誡我,

可是在我聽來,卻覺得那是一種責罵。
 

現在想想,我那些對母親的抱怨

像脾氣拗、自尊心強、好勝心重等等,

不也是我自己性格的寫照嗎?



本文摘錄自:

回家:賴佩霞20年修行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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