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可愛的老頭,八十歲那年,他在《八十自述》中這樣寫道:「我從聖約翰回廈門時,總在我好友的家逗留,因為我熱愛我好友的妹妹。」
這個妹妹名叫陳錦端。他十七八歲時對她心生熱愛,相愛卻未能在一起,直到八十歲猶難能忘懷。正應了白居易的那句詩:「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有一次,陳錦端的嫂子去香港探望暮年久病纏身的他,當聽說陳錦端還住在廈門時,他雙手硬撐著輪椅的扶手要站起來,高興地說:「你告訴她,我要去看她!」
他的妻子廖翠鳳雖然素知他對陳錦端一懷深情,但也忍不住說:「語堂!不要發瘋,你不能走路,怎麼還想去廈門?」想想也是,他頹然坐在輪椅上,喟然長歎。
陳錦端若是知曉這些事,心有何想?將愛情付給了你,婚姻留給了她。
遇見陳錦端前,林語堂喜歡一個叫賴柏英的女孩。
賴柏英和林語堂在同一個村子出生成長,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去河裡捉鰷魚捉螯蝦。他記得很清楚,賴柏英有個了不得的本事,她能蹲在小溪裡等著蝴蝶落在她頭髮上,然後輕輕地走開,居然不會把蝴蝶驚走。
她還喜歡在落雨後的清晨,早早起床,去看稻田裡的水有多深。
她笑起來的時候,多像清澈的湖水,陽光灑下來,明媚一如花都開好了的春天。
是否每個男人的生命中,都有那麼一個女孩,一起成長,談天說笑,天真無邪的年紀許下許多美好諾言,他說娶她為妻,她說非他不嫁。
林語堂愛賴柏英,賴柏英也愛林語堂。
只是後來,一個遠走他鄉求學,他急於追求新知識、見識新天地;一個留在故鄉,她的祖父雙目失明,她要照顧祖父,最後嫁了本地的一個商人。
人人都說,初戀是男人一生都無法解開的魔咒。
後來,林語堂常常還會想起,在故鄉,有個女孩,她行在清晨的稻田裡,風吹樹,樹上積雨落,濕了她的髮梢、她的藍色棉布長衫,她忽然就笑起來。
時光多瘋狂,它使孩童那麼快就成長為少年,又推著少年離開故鄉,去遠方。
1912年,林語堂去上海聖約翰大學讀書。這個少年很優秀,在大學二年級時曾接連三次走上禮堂的講臺去領三種獎章,這件事曾在聖約翰大學和聖瑪麗女校傳為美談。然而,於林語堂來說,最好的事是在這兒認識了陳錦端,兩人陷入熱戀。
陳錦端是林語堂同學的妹妹,用他的話說,「她生得確是其美無比」。才子鍾情佳人,佳人愛慕才子。
一切就像小說一樣,相愛的男女到了談婚論嫁之時,女方家長站出來,棒打鴛鴦。
陳錦端出身名門,她的父親是歸僑名醫陳天恩,而林語堂不過是教會牧師的兒子,雖年少多才那又如何,門不當戶不對,陳父看不上他。
這事情其實尋常,哪家父母不想為自己的女兒物色一個金龜婿呢?
他愛她,她也愛他,但他們中間橫亙著一條河。
這河不比銀河,王母娘娘拔簪劃河,而牛郎織女終是夫妻,年年七夕尚能鵲橋相會。而他和她,隔河相望,無橋可渡,絕無成親機會。
陳父不給這對戀人渡河之橋,但他願意為林語堂搭另一座橋。陳父對林語堂說,隔壁廖家的二小姐賢惠又漂亮,如果願意,他可做媒。
這廖家二小姐就是廖翠鳳。她的父親也很不簡單,是銀行家,在當時的上海頗有名望。
林家父母倒很滿意陳父的提議,要林語堂去廖家提親。
父母之命不可違,林語堂去了廖家。
廖翠鳳對林語堂的才氣早有耳聞,又見他相貌俊朗,十分歡喜,她願嫁他為妻。
想想多酸楚,他心中摯愛著陳家姑娘,卻要和陳家隔壁的廖家姑娘有媒妁之約。
許多年後,談及此事,他不無感慨:「在那個時代,男女的婚姻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的。」
最終他下定決心娶廖翠鳳,或許是因為,廖母和女兒說:「語堂是牧師的兒子,家裡沒有錢。」是的,廖母也不看好這門親事,但是,廖翠鳳很乾脆很堅定地回答:「窮有什麼關係?」
於是,林語堂和廖翠鳳定下婚事。
陳錦端得知這消息,拒絕了父親為她覓尋的富家子弟,孑然一身遠渡重洋去美國留學。
如果,如果他和她都奮力爭取,鐵了心在一起,結局又會怎樣?他和她都沒有去做,他們愛得太冷靜,他們都是愛情的逃兵。
沒有誰知道,每當回首這段愛情往事,陳錦端是怎樣的心情。
歷史只簡短記載,陳錦端留學歸國後,多年不婚,一直單身獨居。直到32歲那年,她才與廈門大學教授方錫疇結婚,長居廈門,終生未育,只是抱養了一對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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